期待成熟的民主修養
網路上服貿攻防文章非常多。
以下這一篇文章,正是我這些日子最期待的結果。
新興民主國家如台灣,有太多太多觀念需要調整、需要學習。
與朋友們分享,一起學習,
提醒自己不要同樣掉入「換了位置、換了腦袋」的流沙裡。
作者: 邱崇原 (美國博士班)
在開始前,讓我先回顧一些,過去這十多年來我依然記憶猶新的小故事:
還記得2000年3月18日第一次政黨輪替的那晚,國民黨的支持者包圍時任總統的李登輝的寓所,要李登輝為了國民黨的分裂而負責。另一頭則是民進黨的支持者歡天喜地地慶祝統治半世紀的老K終於下台了。
隔兩天我去到學校(那時我還是個高二的學生),我有個同學,他父親是全國教師會的會長(那是一個爭取中學教師權益的組織,政治立場上頗激進)跟我說,前一晚當他父親看見電視上國民黨支持者的聚眾抗爭,氣得大罵說「出動鎮暴警察啊!每個都打得鮮血淋漓啊!」(他用台語說,我翻出來是這樣)。
當下我很難過:「我以為你們支持陳水扁,支持政黨輪替是因為民主。怎麼一上台,一掌握權力,就立刻想透過權力去鎮壓反對者?」
2004年阿扁連任,在兩顆子彈和極微小的差距下,打敗國民黨的連戰先生。國民黨的支持者,再一次走上街頭,訴求選舉不公。我看著電視上數萬名無法接受選舉結果的人民,我心裡面依然難過。我在想,坐在總統府裡面的阿扁,你難不難過?選前總是以族群動員為訴求,使勁地把綠營的每一張選票都逼出來,可曾考慮這些做法激化了對立,帶來了傷害?當一個分裂社會的總統,你覺得很光榮嗎?
那幾年中,很多人痛恨阿扁,說他竊國,說他台獨,說他撕裂族群。後來因為貪腐醜聞,總算釀成紅衫軍倒扁運動。
從2001年底我進了國立中正大學念了政治學,遇見了一票學界裡面最堅持學術不沾染實際政治的老師們後,我就打算只當一個純粹的學者,不涉入現實政治了。但紅衫軍倒扁的時候,我人在台北,也到了現場。我看著這些曾經最反對街頭運動的軍公教族群和藍營支持者(當然不只藍營支持者啦)紛紛走上街頭;許多文藝圈的知識分子也自許是永遠的反對黨,我問我自己,這算不算是民主的進展?
然後那時候作家龍應台在中國時報上發表一篇社論說,她不支持人民用聚眾的方式要求總統下台,但作為一個完全喪失民心,支持度只剩下18%的總統,陳水扁應該自己引咎辭職。同時間台大政治系教授江宜樺在報上回應龍女士的文章說,龍女士,妳誤解憲政民主的真義!因為當政府違法濫權的時候,人民就有權利要他下台!
這兩個人,在幾年後,一個人成為國民黨馬政府的行政院長,另一個成為他下屬的文化部長。在立法院中,併肩在一起被立委質詢到他們倆當初的言論,以及是否應該據此要求馬總統下台。兩個人尷尬苦笑,無言以對。
我要說這些故事,其實是想說,在過去14年中,我們經歷了四任總統,兩次政黨輪替。當過執政者的如今是反對黨,當過反對黨的今天是執政者。我們到底學到了甚麼?
沒有一個人天生就會有民主價值。如果你擁有權力,你不會想去限制自己的權力;如果你永遠是當權者,你不會想分享權力給被你統治的人。因為每個人都自以為義,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是對的,為什麼不給我權力去做我覺得對的事?在新興民主國家中,民主價值往往是「功利主義」似的:選贏的一方的民眾,擁有比較高的民主價值,因為民主制度幫助他們的候選人贏得政權。也因為民主不是最重要的價值和原則,新興民主國家的民主發展往往特別辛苦。
事實上,民主出現在今天的贏家可能變成明天的輸家,輸家可能變成明天的贏家。於是贏家跟輸家協議一個方案,讓贏家的權力和手段受到限制,而輸家的權益依然可以被保障。然後這個協議,必須要能夠被法律執行(這叫做所謂法治)。
今天因為服貿嚴重對立的雙方是不是可以想想看:如果有一天民進黨執政下的警察局任意禁止國民黨支持者的集會遊行並且永不再許可,國民黨的支持者可以接受嗎?同樣的,如果有一天民進黨要重新執政,是否可以忍受自由貿易程序經過較為長期且複雜的國會審議、公民聽證、資訊公開、以及細部配套,導致時程的延宕?再進一步想想看,今天不管你做為執政者或是在野者的行為和言論,明天換了個角色後,是否仍有一致的原則,依然能夠被檢驗?而不會「換了位置、換了腦袋」?
那我們到底能做甚麼讓民主能夠順利發展?我有兩個很基本的建議:
一、確保政黨輪替這件事情會持續發生,贏家和輸家之間能夠持續變換。如我前面說的,民主發生在當今天的贏家可能變成明天的輸家時,贏家和輸家之間建立的協議。
二、思考看看,有甚麼價值和原則,是我們無論在執政或在野任何一個角色上,都願意去遵守的?那將是我們這個社會的協議,以及最大公約數。
而我想,那就是民主的價值和原則。
自 “崇原邱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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